明御炎 2020年3月22日 12: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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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小说丨虚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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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明御炎

来源丨亦无尽(公众号)

 

天门楼雅间里坐满了人,一个男人,三个女人。女人围着男人喝酒,男人抱着女人吹牛。

 

四人身前的圆桌上摆着七壶酒和一把刀,酒是上好的酒,刀是锋利的刀。

 

这柄七十斤重的大刀无论搁哪,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,就像它的主人一样。“龙虎刀”吴闯是镇武镖局的头牌,他的刀以刚猛著称,又重又快,削铁如泥,断在他手里的兵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死在他手里的盗匪更是不计其数。

 

这样一个人坐在雅间里喝酒,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,特别是那些路过走道的客人,听闻垂帘后那一阵阵银铃般的欢笑声,都忍不住上前窥探,但这所谓的窥探,也不过是他们心中的痴想罢了,实际上并没有人敢这么做。

 

喝下七十斤重的烧刀子酒只会让人飘飘欲仙,但尝一口七十斤重的刀子却会让人命丧黄泉,这就是区别。

 

“吴闯在楼上吗?”问话之人是位少年,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,腰间挂着破破烂烂的剑,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,就没有人正眼看过他,可当他说完话以后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。

 

原本嘈杂的大厅忽然陷入死寂,没有人开口,但他们的眼神却在说话,“又死了一个。”

 

“吴闯在楼上吗?”少年扫一眼大厅,又问了一遍。

 

“是……是的。”缓过神来的小二点点头,应道。

 

少年不说话,挎着剑走上楼,自左向右走过一间间屋子。

 

“谁是吴闯?出来!”

 

喝得兴起的吴闯听见有人喊他,笑着吼道:“哪个孙子在喊爷爷我?”

 

少年扭头,倒回中央雅间,抬起手,用剑鞘撩开垂帘,只见正对大门的酒桌后面杵着一位大汉,躺在他怀中的三名女子不知为何,身上的衣服也和自己一样“破破烂烂”。

 

“你就是吴闯?”少年走进屋,拔剑道。

 

三名女子见状,立刻捂着身子逃到一旁。

 

“是我!”大汉起身端酒,一饮而尽,“何事?”

 

“听说你的刀很厉害。”说话间,少年瞥了一眼桌上大刀,只见刀身上纹着一龙一虎,刀柄处缠着厚厚的布,这本是块白布,却因杀得人太多,染成了深红。

 

“那又怎样?”

 

“我想试试。”少年不紧不慢道。

 

“就凭这?”大汉指着他手中薄如蝉翼的断剑,笑道:“趁我还没生气之前赶紧滚吧!”

 

“你不敢?”

 

“你算哪根葱?”吴闯掷杯于地,变脸道:“有什么资格挑战爷爷我!”

 

“我叫梁舟……”

 

话音未落,吴闯抓起桌上大刀朝他劈去,“无名小辈,死不足惜!”

 

“现在或许不出名,但等你死后就不一定了!”少年甩剑,亦是出手。

 

锵!

 

大刀与轻剑交锋,断的本该是轻剑,但少年手中的剑已是断剑,断无可断,所以要断,也只能是断吴闯的大刀。

 

薄如蝉翼的剑划过吴闯的喉咙,就好比微风吹拂在脸。

 

微风吹拂在脸是什么样一种感觉?没有感觉。吴闯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,所以他死了,连自己怎么死了都不知道。他脖上挂着一圈红线,手举断刀,一动不动地站在桌旁,仿佛雕塑一般。

 

“小二!”梁舟收剑,坐回到吴闯的座位上,挥手冲屋外围观的众人大喊。

 

“来……来了!”方才告诉他答案的小二从人群中挤出来,恭迎道:“大爷,什么事?”

 

“倒酒。”说着,梁舟捡起碟子里的花生米吃了起来。

 

“好……好嘞!”小二一愣,回道。

 

“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高手?”说着,他将断剑摆上桌,同时又瞪了一眼帘外围观的众人。

 

众人被他这一瞪,吓得立刻散去。

 

“有是有,您这是要……”小二弓着身向前,小心翼翼道。

 

梁舟接过小二递来的酒杯,笑道:“看不出来吗?我想出名啊。”一杯酒下肚,他又继续道:“江湖上最快的出名方式,不就是挑战那些有名的人,然后将他们打败吗?”

 

“是的……的确是这样。”小二一边倒酒,一边附和道。

 

“别倒了。”梁舟拍了拍身旁空位,示意他过来坐,“来,告诉我,那些高手分别是谁,现在人又在哪。”

 

“好嘞!”一坐下,小二的话匣子便开了,“您可真问对人了,这江湖上啊,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。”

 

“别废话了,快说!”

 

“您要找高手对吧?现如今江湖上武功最好又最负盛名的人,只剩下一个,天元山庄的李义,他的剑已经快到了极致,一眨眼的功夫,便能置人于死地。”

 

“比我的剑还快?”

 

小二点点头,叹了口气:“但其实早在一年以前,还有另外三个人的武功可以和他媲美,但他们都消失了。”

 

“消失?”少年眉头一皱,似乎没能理解小二的话,“这是几个意思?”

 

“意思是他们现在已经不出名了。”

 

“死了?”

 

“不。”小二摇摇头,“一个去了关外,一个老了,一个病了。”

 

“去关外和病了我都能理解,但一年时间就老了,又是个什么情况?”

 

“人一旦纵欲过度,就会老得很快。”

 

听小二这么一说,梁舟想起了方才躺在吴闯怀中的三名女子,“原来是这样……那李义呢?他没毛病吧?”

 

小二摇摇头,“健康得很,今年35岁的他除了尚未娶妻以外,一切安好。我很好奇……”

 

“好奇什么?”

 

“您就这么想死吗?”

 

少年一愣,忽然大笑起来,“放心,我不会死,我的剑比他还快。既然已经决定了闯荡江湖,那自然是要混出点名堂来,如果只是做个无名小卒,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?”

 

“好吧……”小二双手一摊,表示不能理解。

 

梁舟往后一躺,惬意道:“给我来一桌菜,全部都要最好的!在去天元山庄之前,我得吃顿饱的!”

 

就在梁舟狼吞虎咽吃着饭的时候,他的话已经传到了城外,传到了天元山庄。李义听闻这消息以后,二话不说,带着剑,驾着马,匆匆赶来天门楼,花了十两银子住下。作为仰慕他已久的掌柜,这钱自然是不收。

 

尽管李义没有开口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这场决斗,他是应承下了。

 

第二天,城里的赌场又多了一个项目,赌二人的胜负。绝大多数人都压了李义赢,只有赌场老板压了李义输。大伙都嘲笑他傻,但既然敢开这个赌局,自是有他的道理,毕竟亏本的生意谁都不会去做。

 

那他的道理源自哪里?源自一个眼神。他从李义下马的眼神中窥见了一丝疲倦,对于习武之人来说,这一丝疲倦,就足以改变一切。

 

二月十二,日历上写着惊蛰。今天的雨很大,在二人决斗的街道两侧,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,他们撑着伞,目光凝视着场中央的二人。

 

这场决斗很快,快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二人的剑仅在空中碰撞了一次就决出了胜负。

 

“我败了。”李义留下握剑的那条手臂,转身便走,就像丢包袱一样,他丢下了一生的名气。梁舟从他手中接过大旗,成为了江湖第一的剑客,他的名字也正如他之前所预想的那样传开了,财富与权力如期而至,但他却开心不起来,一方面是他赢得太快,也赢得太奇怪了,另一方面是他每天都要应付来自各方的挑战,有比他小的孩子,也有比他大的中年男子,这些人不仅打不过他,还时常让他觉得很烦。

 

“难道这就是成名后的生活吗?”带着这个疑问,他前往天元山庄寻找李义。可当他登上了天元山,却发现山庄早已不在。

 

他不死心,找了三年,终于是在一偏僻山村里找到了李义。此时的李义一身农夫打扮,肩上扛着锄头,身旁还跟着个女人。这女人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普普通通,正是他的妻子。

 

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见到梁舟,李义不仅不开心,还觉得有些生气。

 

“没什么,就来问你个事。”

 

“什么事?”

 

“你成名之后,都过着怎样的日子?”

 

李义没有直接回答他,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:“你应该听说过另外三个人吧?”

 

“一个去关外,一个老了,一个病了?你指的是他们三人?”

 

李义点点头,继续道: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?”

 

“不知道。”

 

“就是因为他们不想再出名下去,他们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。”

 

“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?”

 

李义转过身,继续干他的农活,“当然,老陈为了摧残自己,天天去妓院逛荡,小庄为了让自己久病,不惜大冬天光着身子在外受寒。”

 

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 

“为了躲避,因为像你这种急于成名的人,是绝不会去找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的麻烦。”

 

“你也是?为了退隐山林而故意输给我?”

 

李义抬头望向天空,抹汗道:“不错,我也是,不然你以为凭你的断剑,能胜得了我?”

 

锵!

 

梁舟从腰间拔出断剑,指着李义的背,怒道:“拿起你的剑!我要再跟你打一次!”

 

“打你根本不需要用剑,用这根锄头就够了。”李义挡在妻子面前,不慌不忙道。

 

“你!”话音一落,梁舟出手了,这一次,他的剑还没碰上李义的锄头,自己的脑袋就已经掉在了地上。

 

李义叹了口气,捡起他的脑袋丢入田里,埋好。

 

“你本不该来的,但既然来了,我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,毕竟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。”李义放下锄头,转身抱住妻子,“你不会怪我杀了他吧?”

 

妻子摇摇头,捧起他的脸,柔声道:“我怎么会怪你呢?你这么做,不正是为了我吗?为了不让其他人来打搅我们的生活。”

 

李义点点头,闭眼道:“只能说这江湖漩涡,进去容易出来难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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